(原标题:【深度调查】揭秘假结婚下的京牌交易)
△结婚如今被个别人作为了一种交易的手段
在老伴去世三年之后,张雪芬“再婚”了。不是因为感情,而是为了帮女儿女婿弄来一张北京车牌。
“结婚过户车牌”在时下北京,被中介推销为“落户到自己名下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在“中介”的牵线搭桥下,需要北京车牌的买主,与名下有北京车牌的人结婚,然后在车管所进行夫妻机动车号牌变更手续,卖方把其名下的车辆及车牌变更到买方的名下,双方再离婚。由此,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换来了一张梦寐以求的北京车牌。
曾处理过类似纠纷的犀牛法律律师涂晓农表示,婚姻无真假,在婚姻续存期产生的各种风险,往往是当事人始料未及的。
相比对风险的担忧,张雪芬说,她更加被这样的婚姻“虐心”。
△北京车牌的稀缺让越来越多的人将之视为一项资产
车牌之困
与张雪芬急切的需要一张北京车牌不同,刘为民说,他要离开这座打拼16年的城市了
张雪芬的老伴三年前生病去世,如今看着女儿已经成家,张雪芬甚至动过心思,想着再找个人相伴度过晚年。
女婿各方面都让张雪芬满意。两个年轻人结婚后买了新房、完成了装修,但在买车这件事上却遇到了麻烦。连续尝试过后,小两口还是像参加北京机动车号牌摇号的大多数人一样,成了其中的失意者。
与张雪芬急切的需要一张北京车牌不同,有的人却不再需要。“我准备离开北京了。工地上的东西,能卖的我都卖了,最后剩块北京车牌。”刘为民说,他要离开这座打拼16年的城市了。
刘为民离家的时候,小儿子跟现在最大的孙子是一样的年纪,12岁。他累了,家里还有一个80多岁的母亲。
2001年,刘为民从山东老家来到了北京,跟着姐夫在北京承包工程。那个时候车难买,一辆好一点的车就十几万。而当时建在天通苑的房子没人要,才2000块钱一平方。
那个时候车牌好上,在汽车店买车之后,就能去车管所选车牌号。当时北京车牌随机摇号,一次出五个号码,从五个号码里选一个。
早早买了车却一直租住在平房里的刘为民,临走前处理着在北京的一切,他想把这张北京车牌“卖了”。
△收售各类京牌指标成为中介一项越来越火的生意
男标女标
“中介”把卖车牌的人叫标主。张雪芬是北京女性买主,大概只用7万块钱,若是外地户籍,价码要10万左右
需求之下,一种不那么见得光的“中介”应运而生,并且生意越来越多。当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以求购北京车牌为名,在某论坛发帖后,几家“中介”很快就找了过来,其中也包括小王。
小王给出的“捷径”与婚姻有关,“结婚、递交手续、车辆号牌变更、离婚。两次民政局,两次车管所,就能办成。”
从规则上,这套办法似乎确实可行。根据北京小客车数量调控规定实施细则第三十三条,个人因婚姻、继承发生财产转移的已注册登记的小客车,有关机关依法办理转移登记。
小王所属的中介公司位于花乡二手车交易市场,他急着打消客户的顾虑:“结婚之后,结婚证是真的,所有的流程都是合法合规的,受法律保护。”
在早前,从网上知道了这条“捷径”,张雪芬和刘为民都已成为了小王的“客户”。
张雪芬原本觉得丢人。她今年虚岁五十了,要跟一个之前完全没见过、也不了解的陌生人结婚,只是为了那张北京车牌。
但在小王眼里,单身的张雪芬,是最方便的交易人选。架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张雪芬咬咬牙同意了。女婿出钱,车牌落在张雪芬身上,之后女儿女婿用。
刘为民为了卖掉那个车牌,则要跟他老婆离婚。虽然他们最大的孙子都十几岁了。但刘为民并不介意跟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离婚,再去跟一个陌生女人结婚。“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假的嘛。”
小王介绍,张雪芬是北京女性买主,大概只用7万块钱,若是外地户籍,价码要10万左右。“中介”把卖车牌的人叫标主,分为男标和女标。像刘为民这样的男性卖标者,价格在6万左右,如果是北京户籍,价格还会高1到2万。买标者则相反,外籍的买标者要比京籍的买标者贵1到2万。
价格的浮动,概因户籍不同,所带来结婚时繁复程度不同。婚姻登记需要男女双方持所需证件共同到一方常住户口所在地的婚姻登记处结婚,而有一方户口在北京,就可以在北京当地结婚,免去两地奔波。
小王说,“中介”会尽可能保证交易的成功率,太年轻的男士不容易找到年龄相近的女标,其中尤以二三十岁的外地男士,最难找到合适的“标主”。中介一般只把男女差别5岁左右的买卖双方配对。男女年龄差别太大,民政局和车管所的过户手续并不好办。
张雪芬结婚和刘为民办理车牌过户的日子快到了,小王决定带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去看看,证明这“捷径”的可靠。
△采访完成后,中介声称5万元摆平此事
登记结婚
张雪芬和小老头坐在板凳上,背景是一块鲜艳的红布。两个人的肩膀隔着有两个拳头远,面无表情等待摄影师按下快门
张雪芬个子不高,穿着双锃亮的小皮鞋。2月16日这一天要跟她结婚的,也是一个个头不高的东北小老头。中介调侃:“你们俩身高倒是合适啊。”两人则面无表情,催促中介赶紧办正事。
张雪芬和小老头相互瞅了一眼,没有问好,然后张雪芬缩到了陪同她来结婚的女儿女婿后面。他俩在中介的指挥下,去隔壁照相馆拍照。小老头中途接了个电话,不知为什么跟中介吵了起来。
一直站着的张雪芬转身进了大厅,一屁股坐了下来,直到中介和小老头的纷争平息,跟着小老头进了隔壁的照相馆。
张雪芬和小老头坐在板凳上,背景是一块鲜艳的红布。两个人的肩膀隔着有两个拳头远,面无表情等待摄影师按下快门。闪光灯瞬亮了几下,打在他俩没有微笑的脸上,然后摄影师问:“你们看一下,来挑一张?”
“挑啥啊,都行。”张雪芬脱口而出。
张雪芬拿了照片往外走,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大厅的电视机上播放着一对新婚夫妇的宣誓:“我们自愿结为夫妻……”张雪芬和小老头也要进行这样的宣誓。钢印重重地盖在红色的本子上,两本结婚证9元钱,三张婚姻照80元。
当张雪芬有了新老伴的几个小时后,也已“再婚”的刘为民正把车牌过户给了一个小他许多的赵女士。
此前,刘为民跟赵女士结婚的时候,赵女士由“前夫”陪同。这次车辆变更手续,“前夫”没来,赵女士说是太忙。眼见着盼了很久的北京车牌就要到手,赵女士看上去却兴致不高,熙熙攘攘的车管所内,她一个人扶着额头坐在凳子上等着。
刘为民和赵女士取了号,在8号柜台,递交了相关资料,包括身份证明、机动车登记证书、行驶证和结婚证。三分钟之后,赵女士拿到车辆过户手续,她计划把这车报废了,然后把车牌倒到自己的车上。接下来,她还要赶紧和刘为民结束这段“婚姻”。
刘为民对这条“捷径”的隐忧不屑一顾,他甚至都不着急跟自己的原配妻子复婚,“着啥急啊,老夫老妻,孙子都多大了。”
△机动车变更登记是有关部门许可的一项便民措施
每月20单
买卖车牌的业务在2010年、2011年几乎没有,而现在越来越多要离开的人把车牌视为一笔资产,并想尽办法将它变现
找到为生意抢夺“标主”的中介一点都不困难。在深一度(ID:intodeepthoughts)记者找到的至少10家中介中,大多数是主营汽车销售、维修的公司,其中不乏一些4S店。对前来的买主,通常的报价10万起。“每个月差不多能做20多单吧”,一位自称豪顺汽车服务公司的中介这样说。
越来越好的生意只发生在近一年多来,据这位从业近10年的中介说,这项业务在2010年、2011年时几乎没有。那时要好获得车牌指标容易,很少有人花钱通过假结婚过户买车牌。
生意变多的另一个原因是北京人口的流动越来越把车牌视为一笔资产,并想尽办法将它变现。
按照之前跟中介的约定,张雪芬“再婚”之后,女婿要付给中介一半的费用,另外一半在车辆变更到她名下的时候付清。
对于车辆过户之中的法律保障,小王只答应写个收据,而且还能提供一份协议。在确认双方过户车牌的意愿之后,会要求双方签订一个协议。
小王出示了一份抬头为“北京市个人小客车指标使用权变更协议”的合同,其中提到要求卖指标者必须配合买标者登记结婚、变更车辆所有权,车辆过户,登记离婚等相关手续。
协议上写明,买标者和卖标为有名无实婚姻,此次婚姻只是配合北京小客车购车指标更新,婚姻成立期间双方不得私自打扰对方生活。
在协议中,小王这样的中介承当了见证人的身份。“见证人在公平合理的条件下见证本协议,即证明男方、女方均是意识正常、头脑清醒且完全自愿的前提下签订本协议。
“此结婚为假结婚,为避免国家政策使用,男方女方和见证人为朋友,实为女方热心帮助朋友。”说起协议里这句注释,小王说:“其实这份协议也没什么用,要啥法律保护啊,不会出事的。”
张雪芬还藏着自己的隐忧,但替女儿女婿高兴的劲头暂时压过了这些。2017年2月4日,新年上班第一天。北京小客车指标调管办发布了2017年小客车指标总量和配置比例,今年总额15万个,其中普通指标9万个,新能源指标6万个。
2016年最后一次摇号结果显示,小客车指标申请个人共有10676649个有效编码,中签人数为13635,中签率为0.128%。
对于张雪芬以及女儿女婿来说,他们已经不关心这些了。